眉生三叠

写文剪辑修图|艺术管理专业|思考者|苏难语c

【炼斋】刀灵记|第七章

第七章

  

第二天他们吃了早饭,老早就出发。山里的湿气加重,原本存放的食物加速了腐败,他们今天是一定要购买食材了。走到村口,两个皆是一惊,昨日那头巨型梅花鹿,居然被吊死在那儿,它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了。肋骨处还插了几支竹藤削成的利箭,陈旧的血迹已经发黑,但从伤处还不断渗出血水,滴落在地面。旁边还贴了张告示,大概是说最近山民出行多遇野鹿袭击,丧命着六七有余,于是在村中壮丁合力之下,将鹿捕杀,以告慰亡灵。

  

北斋流露不忍,“它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,又有什么错呢?”

  

“错就错在它也伤了别人想要保护之人,别想了。”沈炼用手覆住北斋的眼睛,将竹篓递给她,“这次也要麻烦你。”

  

沈炼是照例站在村口等她出来的,轻车熟路将重的货物放进自己的篓筐里。鹿不见了,“我埋了。”沈炼看她四处张望,知道她在奇怪这个,好像是很长久的生活所形成的默契。她想起丈夫,如果没有战死,现在跟她在寻常布衣家的就不会是沈炼。她的视角有点抽离,共情着作为人时候的自己,如今身为刀灵,心正在倾斜向另一个人。

  

“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吃肉?”她想更了解他。

  

“刀尖舔血的日子过多了,想给自己积点功德。”

  

“如果让你重新选择,你会隐藏起能读魂灵的能力吗?这样你就不必如履薄冰。”见他不答,北斋追问:“这种能力是先天的吗?你的父母呢?”

  

“我对他们的记忆停留在很小的时候,后来我就被转卖给了别人,我从小就展露出了天赋。”


北斋看着他,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,却经历了太多残酷的事情。古井无波的双眼,不仅出于守口如瓶的职业习惯,而是阅尽沧桑的冷漠。

  

“怨恨吗?”

  

“怎会,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如此,每个都有自己的宿命和难处,我最怕的就是与他们兵戎相见……如果有机会,我会回家的。”

  

“你们兄弟姐妹关系不好吗?”

  

“各侍其主罢了。”

  

“你的父母现居何处?”

  

“杭州,西湖乌龟潭口一村庄,过桥应有古楸树,房前立一原铁石,用木瓢轻敲石头三次,就会有小童出门接应。”说罢他笑了,“如果有一天找不到我了,那就是我想家了。”

  

“你……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,我听村里的男丁说,男子汉大丈夫都志在四方,你总不能,就这样一直陪我吧?”一问出口北斋就后悔了,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逐客令。

  

没想到沈炼的反应是有些奇怪地侧头问:“守护你,有什么不对吗?”他自然的好像家常便饭,一点不害臊。还顺手将挡在北斋脸前的一根细竹枝用手拨开,她说的太入神都没留意。

  

“你不是最不服气乌合之见,说你是灵,是林间风、山边月,心里最自在吗?怎么倒用这个来套我。”

  

“我……”北斋一时语塞。

  

沈炼:“边关的太平,巨大的牺牲换来的,我替将军好好照顾他的妻子,尽我应尽的职责,仅此而已。对我来说,心有挂碍,就注定不能远行了。”他的眼神默默含情,却是在替人传情。

  

不是爱人,却胜似爱人,北斋不愿再压抑内心的想法:“魂灵和人,可以相爱吗?”

  

这个问题实在太过露骨,沈炼错开眼神,又像下了决心一样回视,“你不是说什么都束缚不了你吗?又何必问我的想法,又何必觉得,我的想法能够代替世人,你不应该只从我的观点认识世界。”

  

“所以我没有在问世人,我在问你。”

  

沈炼半晌没有说话。

  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  

北斋以为会得到肯定或否定,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,微微睁大双瞳。

  

“我不知道”,沈炼又重复了一次,“我不确定魂灵有爱人的能力。你是特殊的……北斋,不必过分拟人化魂灵,他们没有人的感情。”

  

沈炼不知道的事情,北斋知道,她摇了摇头,“那我现在告诉你,我爱……”

  

“你应该恋着你的丈夫,我不是他。”沈炼有些急促地打断她。

  

“真的不是吗?”北斋的眼神涣散开来,芊手顺着沈炼的眉骨推去,幻影再度出现,她进入了将军的第一视角,挥刀斩杀着蜂拥的敌军,眉骨的位置刚才中了一刀,流出的鲜血把左眼都染红了,天寒地冻下凝血成冰,一只眼睛彻底睁不开,但脚步刀式不乱。眼前的敌兵哗的从躯干的对角线掰成两节,鲜血溅到雪地上、草木上、盔甲上、以及散发出灵气的绣春刀上。灵气聚结成刃,杀人就如劈豆腐,将军不断向前走,不断的有敌兵围拢上来,于是脚印的两边不断有尸身倒下,好像是湖面上行驶的游船,破开了一道水波。突然,一把长枪从后方扎来,将军虽反应敏捷,也被穿刺了右肩颈,利刃把锁骨都磨出裂痕。北斋面露凄色,眼泪如断线珍珠,本在眉骨上的手一下子拧住了沈炼的衣领,浑身颤抖起来,疼!她的丈夫太疼了。将军已经走到了他的归处——悬崖的边缘,宁死、不屈,他弯曲臂肘将刀上的血迹捋去,把刀扣在怀里,像一具庄严的石碑直挺挺地仰倒下去。

  

将军的第一视角逐渐糊化,沈炼的脸清晰的出现在眼前,她看见他嘴唇微微颤抖,喉结滚动了两次,再怎么假装洒脱,看到她受苦时候心痛是真实的。

  

“就暂且把我当作你的丈夫吧。”他第一次与她肆无忌惮地相拥。

  

可是拥抱完了之后,两人陷入了一种窘迫的迷茫。

  

“正常的夫妻,会做什么事情啊?”北斋小心翼翼地问,她失去了回忆,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。沈炼的肤色比较黑,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,但北斋贴着他的胸膛,听见里面的心跳像战场冲锋的擂鼓。

  

“我也不知。”

  

“原来沈先生长这么大,心里都没有住过人。”北斋把脸又往他的怀抱里埋了埋。什么时候开始,已经不再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,只要此时此刻是在一起的,只要眼前的是他就好。

  

“北斋,为我画一幅画吧。”他听起来像诚恳的祷告。


  

  

她一画就是大半月,终日闭门不出。琢磨下笔的时候,总能听见沈炼在厨房里跟锅碗瓢碰打交道,葱蒜炝锅的香味常惹得她饥肠辘辘,饭菜每天都被盛放在小竹篮里,沈炼用刀挑着从窗口送进去,再陪着聊会天才离开。他总调侃:“我看一般的画师都需要参照物,你倒好,把我赶了出来。”

  

“画画需心中有物,等我完成你便知道了。”北斋正用小狼毫笔一根一根地描绘沈炼的头发,巧密的环节如果太过专注,反而容易紧张画错,有沈炼陪着聊聊天,身心松弛,线条颇为灵动。

  

今儿个是白露节气,沈炼做了桂花糕,除了应季,也是因为半月不见,找个由头多说说话,“可还合胃口?”

  

北斋这才想起来窗边的甜食,刚好发丝的最后一笔也完成,忙不迭轻轻放下手里的笔,去拾那奶白的糕点,咽下:“自然是合的,可惜总是过量,吃了正餐还有甜食,恐已经贴了几层肥膘。”

  

“这不正好,冬天要来了,连添置衣裳的钱也省去。”

  

“你……”北斋佯装生气,一推竹窗,那张描摹了数十遍的脸,就在她的眼前,勾嘴浅笑。

  

“你终于肯见我,是不是画完了?”

  

北斋伸手贴了贴他的脸,“你比画里还要瘦一点。进来看画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五尺卷轴画被挂在墙面上,一进门就能看到。画面的两边有茂竹相衬,竹子的尖顶正往画面中心倾斜,像合拢的手掌,中间有一卧石,沈炼坐于其上,一条腿弯曲踏在石上,一条腿闲散的垂下。他穿着粗布蓝衣,额间有一些碎发,脖子悬一斗笠,正逗弄一只乌云踏雪的猫,脸上带着餍足的笑。

  

  

“我还以为你至少把我画的潇洒一点。”

  

北斋歪头笑:“第一次见你,觉得你很孤独、很桀骜,还很警惕,不愿轻易交付真心,但你的心是柔软的,厌恶靠伤害别人来保全自己的生活。我想象不出来你穿着官服有多么神气,虽然你每天都穿着最寻常的衣裳,但……每次看到画,我都能想起真实的你,一个慢慢向我敞开心扉的你。这只小猫,就是你内心的具像化。”

  

一息风过,风铃贯耳,动的不是竹叶,不是烛火与纸,是沈炼的心。北斋的眼睛里是他的倒影,一心一意、别无一物。想要敛她入怀,走的比较靠近书桌,才看见散落一地的宣纸,有的画了他的眼睛,有的是他的手,还有专门画小黑猫的。

  

“我……其实不太记得怎么画了,只是感觉还在,得练练手,才能画得好嘛。”

  

草稿纸堆里也有画另一个人,北斋本来还想赶紧蒙住他的眼,想着也被看个清楚了,干脆如实相告,来个痛快。

  

“是将军。他总是很粗心,就算是训练军队,也总是亲自示范,每每伤痕累累的回家,就泡在冰水里止疼,那时我们吵架,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,大战临行前旧伤没好,为了不影响行动,他故意穿的很单薄。他死的时候都不是暖暖和和的,所以我给他画了皮裘和毛领。”北斋有些心虚,声音越说越小,“对不起,最近不知道怎么的,回忆总往我脑子里钻,而且这个过程不像之前几次那样痛苦,我甚至觉得会把一切都想起来。但你相信我,我对将军只有亲情……”

  

沈炼却一点没有不满的样子:“为什么道歉,你画的甚好,把将军的神韵都画出来了,我也……很久没有见他了。”说罢还摩挲起了画上的绣春刀。“花纹都如此逼真,看来你真的记起不少。是不是头不再疼了?”他回到她身边,轻柔地给她揉太阳穴。

  

“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好。”沈炼不吃醋,北斋倒是有点吃醋。

  

“没有将军就没有我。”

  

“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。”

  

沈炼按摩的手停了一秒,“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改天吧。一会儿陪我去林子里走走,你也憋了太久,上次教你的武功是不是也偏废了?”

  

北斋学着沈炼凑近一步,小脸一扬:“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每次问起你的过去,你总岔开话题。不过没关系,你如果觉得不方便说,我可以等。”

  

沈炼低首与她额头相贴:“北斋先生妙笔生花,还善解人意,只是沈某有一点小疑惑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
  

北斋发出撒娇般的哼响表示同意。

  

“你看,我和猫都在画面的右半部分,这左边,是不是有点空……”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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