眉生三叠

写文剪辑修图|艺术管理专业|思考者|苏难语c

【炼斋】刀灵记|第三、四章

  

第三章

  

沈炼暂时离开了,虽说这间木屋有好几个房间,怎么也能安置他,但他说男女应当保持距离,明早会再来找她。北斋侧卧在床榻上,枕着手臂,脑子里不断复盘跟他的对话。

  

“原料、炼造时的温度、水和空气的质量、耗时、锻造师的心境和经历等都会影响兵器的个性和长短处,是否能诞生魂灵受太多因素影响,说不清楚。因为稀有性,有魂灵的通常会被供奉给皇室,再由皇室赏赐给心腹,这些魂灵大多生性桀骜,一生只认一个主人,见血越多煞气越重,唯有主人才能镇住,寻常妇女小孩这样的至阴至纯之人万万碰不得。兵器与主人朝夕相处,磨合到一定的程度,两者的灵魂将互相让渡一部分,达到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兵器就是持有者身体的延伸,使用时发挥出来的威力将大大增强,而兵器也承载了持有者的记忆,形成一种盟誓般的忠诚关系,不少与兵器融合到极深地步的男性,他们家的女眷都遭遇了意外……”

  

“这是为何?”

  

“我听说是他们的妻子不小心触碰了剑,心神恍惚,竟想用剑自戕。”

  

北斋的眉毛蹙起,似乎能感受到那些女人被割破喉咙的绝望。沈炼察觉了她的不适,转移了这个话题。

  

“于是乎在中原大陆的各方势力,都在招揽能够阅读兵器魂灵记忆的人,称为灵素,若是能获取敌方将领的贴身宝器,便能将经他手的国家边疆控防等讯息一览无余。我便是一位灵素,所以能看到你。半年前我在杭州府下做事,因为破译出来的信息有误,被发配到这里,说来看顾一个刀灵,他们给了我这里的地址,竹林里,只住了你一个人,想必不会弄错。所谓看顾,只是流放我的一个借口,我并不知晓为何你会在此地。”

  

“所以你以前并不认识我?但初见时你看我的眼神,像在看一个老熟人。”

  

沈炼直勾勾地盯着她,眼神里毫无破绽。“这就是灵素的特殊之处,我阅过的兵器少说也有两百,我看你的眼神,跟看其他魂灵时并无不同。在我眼里你们并没有那么鲜活,剑灵通常没有具象的形态。”

  

听见他说自己与其他的魂灵并无差别,北斋的心沉下去,原来一切莫名其妙的信任感,都来自于自己的误会,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,相比于飘渺的关系,她更愿意尽快了解自己的身世。

  

她从话里抓住了几个漏洞:“那我的刀身在哪里?为什么魂灵可以变成实体的人的样子,脱离兵器存活?还有,为什么村庄里的人都能看到我?”

  

“这也是我的困惑,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吃惊,不仅因为你是一个人类的模样,而且是一位女子,兵器的魂灵极少有女儿身,也许你的主人是一位女子,又或许你的原身是一把装饰或舞蹈用剑,没有开过锋,才形不成阳刚的气质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你的主人一定经常携带你,所以你才会有一些人的记忆,也许……”

沈炼故意停顿,再抬眸看她,想要跟强调一种可能性:“你根本就是个人,而不是什么魂灵。因为只有与主人或者兵器有着某种特殊关系的人能够看到魂灵。”

 

“所以你是故意让我进入村子,就是为了看看我到底是人还是灵体?”

  

沈炼点点头。

  

“你被流放怨不得别人,连人和刀灵都分不清楚,算不上合格的灵素。我最后跟你说一次,我真是一个刀灵……这点我很肯定,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。”

  

沈炼每次挑战她这个想法,北斋都会跟他急,她如此斩钉截铁,他也不好再说什么,但如果细想,她对自己身份的坚持是缺乏证据的,而关键的证据,就是她所属的那把刀不知所踪。

  

沈炼接着说:“有一种可能,当兵器被火焚烧过后,它们的记忆会消失,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。所以将军倘若在战场上死去,其余士兵哪怕是付出比守护城池更多的牺牲,也要将他们的佩剑带出来焚烧,算是保护帝国的机密……被焚烧过的魂灵会永久失去活力,禁锢于兵器之内,直到被外力唤醒……”

  

北斋在巨大的信息量中如坠烟海,思路很明显还卡在某个环节,打断了沈炼,“我明白了!那些碎片的回忆不是我自己的,而应该是我的主人的。我怀疑她是位有婚配的女性,我能想起一些她跟丈夫相处的碎片。”

  

那个火海里有宽阔后背的人,让北斋没来由的亲近。当她虚张着双臂,居然能想象到自己趴在他背上的触感,绯色官袍的触感很光滑,隔着能感受对方的体温,那种感觉太过真实,那个男人应该是她主人的丈夫。

  

沈炼的表情很是微妙,但只存在一瞬,并没有被北斋捕捉到,他手握拳放在鼻子前沉吟了一会:“你先别急着下定论。听说过虞姬和项羽的故事吗?那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例子。虞姬当年用项羽的佩剑自刎。项羽杀人无数,他的剑倘若给女性接触,一定会反噬对方,但虞姬的刚烈超乎寻常,她的热血压制住了剑的戾气,而项羽对虞姬的爱和悔恨,更是破除了与剑的盟誓,将剑灵直接撕碎,虞姬的魂魄居然跑到了剑里。尽管她的尸体没能和丈夫在一起,但她的魂魄永生永世锁在剑中,和丈夫一起长眠乌江。人的魂魄变成的剑灵,跟一般剑灵不一样,听说在某种条件下能脱离剑身存在,不过是真是假已经无法求证了,我也是听灵素里的长老说的…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人与魂灵互动关系存在无数种可能。”

  

“按你的意思,我有可能跟虞姬一样,原本是个人,为了丈夫自刎,才变成了刀灵?而刀又被烧过,所以失忆了?”

  

沈炼捏捏眉心,对这一连串的猜测很头疼,“我并不知,但如果真是如此,你的丈夫一定希望你开心的活下去。不管你到底是什么,不妨把自己当成个独立的个体,活得恣肆潇洒一些,放下过去的事情。”

  

北斋皱起的眉头放松下来,不管今后沈炼将以什么方式与她相处,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,他的好言相劝听起来还算真诚。

  

既然说到了刀灵的事儿,北斋想起了沈炼的刀。

  

“那些村民为什么害怕你的刀啊?”

  

“这刀是官府样式,搬到这山里的人苦苛政久已,都是不愿见到的。”看她还存疑,沈炼把刀从她那边拿过来,放到自己身子的另一边。“我以前给官府做事,有佩刀很奇怪吗?”

  

“你的刀也有灵?“   

  

“没有。”    

  

“我能看看刀身吗?”

  

“我的刀出鞘必见血,你还是不见为妙。”

  

他们谈了一晚上,天居然都亮了,窗外传来一声鸡鸣,像是从半山腰的村庄传来的,这个寂静的山谷里,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被放大,那一刻北斋觉得自己的命运与竹林之外的世界相连着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第四章

  

从那天起,北斋鲜少提及过去,倘若真如她的猜测,那么失去的记忆就不会再回来了,能像人一样生活的刀灵又有多少,她始终是幸运的。不知道那股悲天悯人的感觉从何而来,她不断的思考着这个世界的运转,为什么会有一种生命,从出生起就必须依附在一件兵器和另一个物种,为什么魂灵必须以主人的意愿为终身的志向?这是一种剥削关系,还是因为人类看透了同性的复杂,转而在忠诚的魂灵身上寻找归属感,是魂灵需要主人,还是主人需要魂灵呢?魂灵是如何面对主人跟其他人类存在的亲密关系的,他们会嫉妒吗,还是爱屋及乌的一起保护?

  

想不明白的时候,北斋只求简简单单过日子,对不同的事情充满了好奇,甚至拿起竹条,让沈炼教他武功,而后者也非常乐意,从山下给她带来了一套雪白的练功服,袖子需要挽起来,曲裾长裙也变成了束脚的九分裤,第一次她不会缠,喊沈炼来帮忙,沈炼不肯看她的脚,说不合礼数,只是亲自示范一番,让北斋看着模仿。北斋这才明白,原来这个社会,男子是不能随意看女子的双足,但她随后又想,她不是人只是刀灵,为何要受这些束缚。

  

换上武服的北斋,把头发扎成马辫,一丝碎发也没有,利落极了。沈炼为她展示适合女子的剑法,教她如何使用竹条来防身,“女子握剑太重,巧劲到位竹条也能断人筋骨。”练武时北斋很能吃苦,十只手指全被磨破了也一点都不吭声,沈炼帮她抹药,想托她的手,却说:“把手摊开”。再用棉球小心擦拭,他避开了一切暧昧的行为,看她的眼神却很温和,下意识说:“你跟以前不一样了,你从前善丹青,很讨厌习武。”说完空气突然有一瞬的凝滞,他小心抬眼看她的反应。她却像没听见,问:“我画的画好看吗?”沈炼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,选择装聋作哑。

  

再抬眸,北斋的眼眸里蒙了一层冷色,他们的信任关系如此单薄,平和的表象是镜花水月,她从未放弃探寻自己的过去,特别是当沈炼一次次露出破绽。

  

沈炼突然捏住她的手将她拉近,想借上药来转移注意力,力道没控制好,他们的脸近在咫尺,呼吸相缠,北斋本能的感觉到了羞耻,在沈炼的耳朵彻底烧起来之前猛地别过头去,抽开了手。

  

听见脚踩竹叶的声音淡出,北斋蜷在床上不断质问自己,不是给自己定下了绝不受俗世约束影响的原则吗,男女有别只是这个世界定下的规矩,她生而非人,何必遵守,可她的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,好像已经守着这点界限,到了天荒地老。为何她他的靠近让她紧张,像背叛了什么人。

  

那天沈炼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再见,只是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点灯的房间,墙上没有影子,知晓她是睡下了,便不留恋的下山。不得不承认,每次看到北斋,他就心痒难耐,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里冲撞着,想要靠近又一次次缩回手来,他们是相互试探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流露真心,再厚厚掩埋。

  

北斋睡得很沉,她看见一间古朴雅致的房间,大门正对着一张方正茶桌,上面有一木架,摆放一把锋利的绣春,刀身是黑底金纹。桌的两旁各有一黑檀木禅椅,一位蓝衣女子端坐在右边的椅子上,身段似曾相识。女子精心的打扮过,手镯、项链、耳环、簪子一样不少,肌肤却白的像雪,素净而华贵,但五官始终模糊着,不过可以推断出大概二十出头。她头顶悬着一块牌匾,写着“精忠报国”。她的手中密密缝着一件绯袍上的狮子,思忖如何下针时,还轻轻摆弄着耳坠。北斋看那位女子郁郁寡欢,眼底有淡淡的乌青,手下的狮子也看起来无精打采。

  

突然有个男人经过了北斋,他身材之高大,像阴影笼罩上来,等北斋回过神,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。是那天走进火里的人!他今天穿着厚重的盔甲,每一步都发出行军般的重响。北斋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梦里,但并不想醒来,既然沈炼不愿意告诉她,那她一定可以自己搞清楚。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,深怕一口气就把梦给吹散了。时间定格,男人维持着迈步的姿势,蓝衣女子正要放下手里的针线,现在都一动不动。北斋走到蓝衣女子和男人之间,想看清他的面容,忽然思绪飞远,遥远的雪山连绵,风雪交加,血红的旌棋缓慢挪动,一列列士兵低垂着头颅,几乎要顶着前方同袍的背脊,脚从雪堆里拔起来,再扎进去,在雪地里却留不下什么痕迹,而身穿盔甲的男人就在队伍的最前方,他的高头大马发出鼻息声。奇怪,梦里怎么还有幻影,北斋抱头努力定了定神,思绪回到了房间里,眼前将军的面容清晰可辨,只是时间恢复了正常,男人穿过了她径直走向蓝衣女子,将她紧紧搂住,而女子的头深深埋在将军的臂弯里,肩膀起起伏伏,应当在哭泣。他们是夫妻,北斋作出了肯定的判断。


他们同时抬起脑袋在诉说着什么,很快谈话变成了争执,蓝衣女子突然去抢桌上的佩刀,佩刀骤然发出了诡异的黑色雾气,将军的动作更快,在她碰到的前一刻将刀打落在地,但女子的手已经散发出黑气,身姿因为疼痛而瑟缩,将军看上去很心疼,张口说了一句话。

  

这是梦里唯一清楚的一句话,北斋脱口而出:“不是千叮万嘱了,不能碰。”

  

碰字话音刚落,北斋猛的睁开了双眼,窗外的竹影摇曳着,和斑点的阳光一黑一白地摇晃在桌案的宣纸上。北斋冲过去,来不及坐下,将昨天剩下的茶水浇在墨台上,蘸笔横飞起来,看似毫无章法,但勾勒出来的线条,又渐渐组合成一个人的模样。很快,将军英武的脸呈现在画上。完成最后一笔,北斋泄力后退一步,差点撞倒了椅子。“我明白了。”她喃喃自语。

  

咚咚。“北斋,你还好吗?”沈炼在外面敲门,听不见她的回音,他当即破门而入,当看到桌案上的画,他知道瞒不住了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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